漂泊

「企業要當兒子養　但要當豬賣！」

可口可樂購併匯源果汁集團，引起中國內部「消滅民族企業」還是「單純商業行為」的大論戰，但面對強烈輿論的抨擊，董事長朱新禮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在中國大陸，八月是「奧運月」，九月如果稱之為「匯源月」，相信大陸群眾不會反對，因為從九月初傳出可口可樂要收購中國最大的果汁集團——匯源果汁，一整個月都讓一向沉醉在民族品牌的消費者傷透了心，成為史上最受爭議的一樁購併案。

一個捍衛民族企業最用力的老董，為何雙手奉上他一手養大的「兒子」？

八月三十日，匯源果汁集團董事長兼總裁朱新禮，在北京收到了來自可口可樂收購協定的傳真，迅速看了價格，以及對「競業禁止」限制（編按：朱新禮兩年內不得從事果汁零售相關行業），已經按照他的要求，從五年改為兩年。朱新禮將傳真丟在一邊，接下來的一天半，他沒事兒人般投入工作。

隔天深夜，呆坐了一個多小時之後，朱新禮牙一咬，拿起筆來，簽！近二十五億美元（約合新台幣七百九十億元）、全中國大陸最大、百分百果汁及中濃度果菜汁市占率分別為四三．八％和四二．四％的匯源果汁集團，其已發行股票、可轉換公司債及尚未執行的選擇權，全部賣給了可口可樂。如果收購成功，這將是可口可樂史上第二、美國本土以外第一大的收購案。

網友反彈！拿可樂的錢買棺材吧

九月三日，匯源果汁在上市地香港聯交所發布公告，可口可樂以每股港幣十二．二元的價格收購匯源，這個價格，是匯源停止交易前港幣四．一四元的近三倍。這個消息傳開，中國舉國譁然。朱新禮在前一天晚上，將手機扔在辦公室，離開匯源，一個人跑到密雲果園一間小屋「清靜一下」，朱新禮事後透露，那幾天「我的腦子一片空白，……不知道到底是喜悅還是悲傷，我感覺已經麻木了。」

朱新禮在果園裡清靜，整個中國輿論界卻因為他唇槍舌劍，吵成一團。

許多家媒體舉行的網路投票，結果都一面倒，八成以上網友反對朱新禮賣掉匯源，認為這項收購「是外資消滅民族企業」，多家企業甚至聯名上書商務部反對這項購併。

中華美國學會常務理事周世儉認為可惜、遺憾，「中國有十三億人口，市場很大，我們的民族企業也應該把目光放長遠一點。」強烈者則罵朱新禮「丟人」，極端的網友甚至寫道：「朱新禮拿可樂的錢買棺材去吧。」

但也不乏財經學者如中國品牌成長專家李志起，「勇敢」力排眾議，認為這不過是一樁市場行為，扣上民族企業的大帽子，豈不叫企業太沉重？「品牌無國界，且民族品牌定義模糊，尤其果汁是高度市場化的產業，我們應該將之視為純粹的商業行為。」

老董反擊！李嘉誠可以，我就不能？

外界吵了六天，朱新禮終於出面。面對鏡頭，他不改山東漢子的直率，劈頭「教育」在場記者：「企業確確實實需要當兒子養，但是要當豬賣，這是市場行為，你算得帳（賺錢）就去做，算不得帳就不要去做。」

記者問起網友的抨擊，朱新禮越說越氣：「這麼好的價錢不賣，還叫企業嗎？」「李嘉誠辦企業、買企業之前，首先想怎麼把它賣掉，為什麼他賣掉你們覺得正常，朱新禮賣掉你們就覺得不正常呢？」

可口可樂購併匯源之後，將占中國五六％的果汁類飲料市場，令競爭對手大感緊張，呼籲商務部依照反壟斷法駁回購併案。

中國「反壟斷法」今年八月一日才公布實施，細則及配套尚未完備，可口可樂於此時提出收購匯源，時機巧妙。中國對外經貿大學、中國WTO研究院院長張漢林指出，反壟斷法雖已公布，但因缺乏評估體系，具體實施有一定難度。

這宗備受矚目的交易能否獲得批准，被視為中國政府的外資運用政策，是否有所改變的重要指標。

五個苦衷！接班、財務等問題棘手

一年半前，匯源在香港上市，超額認購九百多倍，掛牌第一天收盤大漲六六％，十分風光，一般認為匯源成立十六年以來，現在最不缺錢，為什麼朱新禮卻在這時候選擇出售？

信達證券研究開發中心總經理呂立新認為，賣匯源，朱新禮不得不然，原因有五：

原因一、大股東達能要賣。在收購消息曝光之前，匯源股價從年初以來曾跌掉一半，達能想抽身，卻拒絕賣給朱新禮，因為朱新禮不可能出高價；而當初雙方有過協議，要賣一起賣，這時，亞洲高盛適時出現，朱新禮因此委託高盛找買主。

原因二、後繼無人。接班和人才問題，長時間困擾著朱新禮。四、五年前，朱新禮開始和他的兒子、女兒談接班問題，「很遺憾，我的兒子就是不願幹。」女兒有自己的家庭，他也不忍心讓女兒「受苦、招罪」；而公司內部放眼望去，也沒人能夠接班；「很遺憾我的這麼多兄弟（幹部），他們都說當不了……」；朱新禮曾委託獵人頭，也沒找到合適的人，朱新禮不諱言，創辦匯源十六年來，「最大的困難是人才。」

原因三：競爭加劇。創業之初，匯源沒有競爭對手，利潤極高，但十幾年來，形勢已今非昔比，「老牛（蒙牛乳業集團）在做真果粒，娃哈哈在做，統一在做，康師傅在做，還有茹夢、華邦、華旗、農夫山泉……，都做了吧。」朱新禮說：「在我之前這些都沒有做，現在是大家都進來了。」

原因四：財務出問題。匯源表面上不缺錢，但過去一年多以來，朱新禮大舉融資快速擴張，工廠從十一家迅速增至三十三家，去年和今年截至第二季為止的財報，匯源的現金流量都是負值。而景氣向下，消費緊縮，原料價格卻是大幅上漲，匯源也因此面臨極大的財務壓力。

根據匯源財報，今年上半年，銷售額和毛利這兩項關鍵指標，都首度出現衰退，銷售額比去年同期下滑五．二％，毛利更大幅縮水二二．二％。「原料大漲，但匯源果汁的銷售價格不升反降，唯一原因只能是，銷售出了問題。」呂立新指出。

原因五；自知之明。跨國公司的優勢正逐步顯現，僅憑一款「美汁源」果粒橙，可口可樂就攻下了中國果汁九．七％的市場；對於匯源在自己手中經營下去的未來，朱新禮並不看好，「可能你再做三年，企業的價值也還是這樣，恰恰這個時候可口可樂來了。你還能找到那麼好的買家嗎？」

「和內地企業家接觸，大家都感覺很辛苦，也看不到出路，最後的結局，不是給國企做邊角（指做二奶），就是賣給外企做小妾。」中國企業文化研究會常務副理事長孟凡馳說：「朱新禮感覺做不下去了，自有他的道理。」

以退為進！重回上游開創新藍海

朱新禮並不打算就這麼告老還鄉享清福。賣掉匯源，對朱新禮來說，是拐彎，「很多人不知道退，總是一個勁往前闖，不知道拐彎。有時候你退就是為了進，捨是為了得，我們為什麼就不以退為進呢？」

八○年代，朱新禮擔任山東省沂源東理集團總經理，這個職位當時最主要的職責就是賣水果。他為了當地農民，拉著沂蒙山的水果到大城市去，很多時候，水果賣不掉，「爛掉了要罰款，再拉回來還要運費，在路邊卸也要罰款……。那時候真是叫天天不應。」為了突圍，他拐個彎，投入水果加工產業，不但為果農找到出路，更為自己開創了大片藍海。

賣掉匯源之前，朱新禮已經找好了新的藍海。他當年是為了給濃縮果汁找出路，才進入下游，「一花引來百花開，既然大家都開始做下游了，現在我就可以做上游給大家供應最好的原料了。」

中國水果產值今年預估將達一億八千萬公噸，歐美水果加工比例有四到六成，但中國水果加工比率連一○％都不到，「誰能好好消化中國的水果，誰能為這一億多噸水果，為農民找出路？」回頭做上游，朱新禮認為這又是一個商業新藍海，也只有他，能夠在這片藍海中大有作為。

做上游是長線投資，在股東要求短期內交出成績單的壓力下，跨國企業一般沒這耐心，「你想想哪一個職業經理能做五年、八年的投資，而且投資風險又大，投資週期又長？」賣掉匯源四一．五三％的個人持股，口袋裡握著港幣七十四億元（約合新台幣三百億元）的子彈，朱新禮即將投入另一個戰場。 小檔案 _匯源 [ 隱藏 ]
成立：1992年
董事長：朱新禮（圖）
產品：果汁飲料
員工數：30,000人
2007年營收：約新台幣124億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