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

17.
看到那束紅花,洪濤什麼都沒問.也許他覺得收下誰的花是我的自由,或許是這樣的,但那樣的放任讓我覺得空虛.是這樣的放任,是這樣的包容,讓我選擇了他,因為唯有他不奢求我的愛情.可是我很明白,我們不過是欺騙自己,不過只是想避免寂寞的侵襲.今天這樣的情況,我更加無法忍受,我想要一個情人應有的關心,即使他不過,不過只是個,替代品.

[那束花,是別人送的.]有時候我羨慕白白,總是能夠率直的說出心中的感覺.而我太迂迴,那種索要的那種感覺令我感到不堪,我無法坦白的說出我心中的想法.

洪濤愣了一下,顯然是沒想到我主動提起.[恩…我沒見過這種花呢]像是得到允許,洪濤仔細的看了那束花[太紅了,我不太喜歡]他望了我一眼[你呢？你喜歡這種花嗎？]

不喜歡麼？我說不上來.那紅,不是喜歡或不喜歡,我難以描述.

夜宴裡,有句話我記的清楚：知道為什麼我喜歡茜素紅嗎？因為它紅的,像人們心中熊熊燃燒的欲望.那部電影裡頭,對紅的描述讓人不寒而慄,卻又貼切的到位：丹朱象徵鮮血,赤金象徵輝煌,哪一個輝煌的王朝不是用血洗出來的？

火焰的色彩,是象徵鳳凰的重生,或是燃燒一切的不祥？真要我說,我並不害怕那紅,我害怕我喜歡那紅.我害怕我喜歡它代表的無數朝代的興衰,無數人的夢想與絕望.

[這束花,就放在我門邊.沒有人知道是誰送的.]我告訴他[連著兩束,昨天跟今天.]

[這裡不是有磁卡嗎？]

[我也不知道,有可能是同棟住戶或是…]雖然我心理並不這麼認為.

[你住在這裡,太危險了]我輕輕的抱著他,即便是討來的溫柔,也足以讓我有暫時的安慰.[還是到我那裡吧？]

[我不知道…]明知道留下來可能是危險,我仍是想知道,送我花的人,是誰.

[你住這裡我不放心,]洪濤看著我,誠懇的[不想住我那裡,至少也住到你找到新的地方,好嗎？]我低下頭,避開那樣的目光.

你愛我嗎？即使原來的你不愛我,經過這麼些日子,你可有那麼一點愛上我？…我不該要求你的愛情,因為那對你不公平.我給不起我想要的答案.但我是多麼貪戀你的溫柔,來自你的溫暖,還有無微不至的關懷.

我是真的真的眷戀你給的溫暖,真的.我想雖然參雜了太多的依賴,但我們之間一定也存在著一些愛,一些即使是基於同情與相互安慰的,名為愛的感情.




18.
[所以你住到他那裡了？]白白一邊塗著粉紫色的指甲油,一邊這麼問著我.我真不了解為什麼有人這麼寶貝自己的指甲,每天沒有法式水晶指甲,璀璨水晶指甲也一定會塗著精心換過的指甲油,並且還會在上幾層護甲液或精油保養.

[恩]我把事情大致和白白講了一遍,然後果不其然的發現,她專注的重點不是這是一件多詭異的事情,而是[你們終於要同居了!]

[只住到我找到房子…]我說你這個人啊,[你不要只聽你要聽的啦!]

[就是同居嘛!]白白委屈的說,一臉無辜的看的我[你們這麼久都沒住在一起,本來就不正常啊!]像你動不動就跟別人住在一起才不正常好不好…

正在說話的時候,白白的目光落到了一個寄來公司的信件包裹.她隨手一撕,從裡面掉出了一張小紙和一朵縮小版的紅花.

我們的同時看像那張紙,白白眼明手快的撿起來,大聲的唸出上面的幾個字[這是一朵假花!]…這是一朵假花？[這什麼鬼啊？]白白皺起眉頭問我.

[…]無言以對,我摸了摸那朵花,可是那分明是一朵比較小的真花.

[好像還有字耶]白白突然說,[你看!]的確,在光照射下,能看出有幾個顏色很淡的字.跟剛剛那種塗鴉似的筆跡不同,好像這張卡片真正的訊息是這幾個蛋到幾乎看不見的字：時候到了.我們都沉默了,顯然是想到同一件事.

[跟,跟蹤狂嗎？]白白緊張的問,[你應該沒跟你鄰居提過公司住址吧？]

[沒有…]怎麼可能,我連他們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耶![公司的人應該也不知道我住哪裡吧!]畢竟我那小小的公寓連白白都沒來過.

[…我最怕恐怖故事了!那個,我我我可以當作不認識妳嗎？]

[你敢走,我就爆你的料喔!]面對白白這種準備棄朋友於不顧的行為,我只能抱以最極致的鄙視.[唉呀,我們總裁大人應該很喜歡聽是不是啊？]

[幹麻這樣!]白用一種好像很受傷的語氣說[開玩笑的嘛!我白白是那種貪生怕死的人嗎!？是那種沒義氣的人嗎!?]看著白白義憤填膺的表情,我整個無言了…原來你覺得自己不是啊…

[…]不想得罪白白,又不想昧著良心說謊,我只好假裝沒聽到她的質問.[你知道嗎？我總覺得這件事情有種才剛開始的感覺…]一種風雨欲來的,那種不安.

[剛開始!你怎麼用那麼超然的語氣說話啊!]白白伸出手在我眼前揮了揮[趕快回到現實!!這種事我覺得很不舒服耶!]

[我也是啊,可是你不覺得有點讓人好奇嗎？]我若有所思[到底是誰,為什麼要做這種事等等這些,你不覺得好奇嗎？]

[完全不覺得!醒醒吧!這很恐怖耶!]白白誇張的抱著頭說,[我只希望那個莫名奇妙騷擾的人趕快看是要被抓去關還是被送去精神病院之類的!]

[好啦你給我聽著,反正從明天開始我就把設計部下午班的人調幾個過來早班,你也多注意點知道嗎!]雖然白白的語氣是命令句,但聽到白白的關心還是讓人有點感動.[那我先走啦,中午過來找你!可別先跑了喔!]

[喔]白白大力的關門聲傳來之後,我習慣性的泡了杯茶,看向寒冷的窗外.

秋天一向是個感傷的季節.可是我一直都搞不懂,人們究竟是在感嘆那生機盎然的時節已經過去,還是在感嘆那萬物蕭條的時候快要來臨？因為秋天是卡在前因跟後果中間的過程,但是和同是過渡的春天為什麼會差這麼多呢？…這果然還是因為人為季節附加上了期望啊.

然後我注意到了街道上一個紅色頭髮的女人,可能是花的關係,我最近對紅色似乎是敏感了點.儘管是不討厭那樣的紅色,但我對把頭髮染成那樣的大紅髮倒是覺得要非常有勇氣才行,畢竟這是看氣質的,弄不好也就俗了.

那個女生站在街上一動也不動,看起來像在等人的樣子.我興味盎然的看著她,雖然從高處看不清楚,但依舊能讓人感受到她散發出來的嫻靜的氣質.我端詳了她約莫十來分鐘,只見她依舊是一動也不動的站在那裡,便轉回頭開始回覆客戶對手邊案子的種種要求.

不知道過了多久以後,我雙眼離開電腦螢幕,往窗外看的時候,那個女人已經不在了.我愣了一下,接著小小的失笑,她又不是在樓下站著給我欣賞的!不過,說真的,我卻莫名的對那個女人抱著一絲的好感.人果真是主觀的動物呢!...難怪白白常常會莫名奇妙的被女人討厭,我偷偷的想.





19.
[欸…]一反常態的,白白並沒有一進門就大呼小叫而是側著頭專心的邊走邊想,然後停在我旁邊略帶遲疑的說[你有家人嗎？]

[你在說什麼啊？]沒頭沒腦,這點白白老是被我抱怨,說一半的問題誰聽的懂她要幹麻啊.

[樓下有個感覺跟你很像的人耶…]白白不理會我的吐槽,很認真的表示[真的很像!]

[有…是有家人啦,可是,他們不知道我在哪裡工作.]他們…

聽出我語氣裡的一絲勉強,白白沒有追問,[可是感覺真的很像,走啦,去吃飯順便看一下啊!]任何人都有不想被知道的故事,白白和我從來沒跟對方提過自己的家人,就好像刻意的避開了彼此的為難.

[等一下啦,我收東西…]在我話還沒說完之前,白白已經一把拉開我的抽屜把桌上的筆啊什麼零零碎碎的工具全都掃進抽屜,接著碰的一聲關起來,[呼!這樣就好了!走吧走吧!]無奈的看著被粗暴對待的可憐的抽屜後,我跟著白白後面走進了電梯.

大廳門口站著一個人,那頭顯眼的紅髮,讓我一眼就認出她是今天早上我從窗外看見的那個女生.[就是她,很像吧]白白悄聲的跟我說.

[哪裡像了？]我沒好氣的回她.根本長的完全不一樣吧.

[感覺很像!]白白堅持,而這個時候她轉向了我們.

[午安,]她向我們微笑,輕柔的,完全印證了我今天早上揣測的嫻靜氣質.

[呃…午安,]白白納悶的問她[請問你在找什麼人嗎？]

[是的,我有點事情想和這位小姐談談.]她凝視著我,專注的神情讓我立時快速的思考了一下,但我很確信我們從未見過.因為她很特別,不管是氣質或是頭髮,如果見過我相信自己不會沒印象的.

[這個…]我躊躇著,隱隱約約我覺得這個女人的來意並不簡單.

[希望您能答應,這件事情十分重要.今天是首次見面,我希望能夠和您單獨談,也希望您的朋友可以諒解…]

她望著白白,讓不習慣被請求的白白不自在的丟了句[我先走了你們慢聊!]就頭也不回的快步走掉了.

所以最後我們坐在一家咖啡廳的角落,本來服務生想把我們排在門口當活招牌,但敵不過她的開口要求,硬是把明明中午不開放的區域給了我們.

[首先,請讓我先自我介紹]她說,[我是姚弱馨,女字部的姚,弱水三千的弱,馨香的馨.我有江南的血統,是你的替身.]江南,以前這個女人,把江南傳聞中的溫柔表現的淋漓盡致.

[…我的什麼?]後面的詞抓住了我的注意,[什麼替身？而且我對你卻好像不怎麼有印象？]那種什麼都不知道的感覺我很不喜歡.

[我們從頭開始說好嗎？]她用輕柔的嗓音說道,[你還記得幾年前的那個地方嗎？]

我一震,盯著前面的女人[你說那裡？]

[是的,我是奶奶的學生.你應該不太清楚我們的工作,奶奶說她從沒和你提過…我們是魁儡師.]魁儡師？我帶著強烈的疑惑,等待她接下來的話.[不是一般操縱木偶的魁儡師,我們,可以操縱生靈.]

她輕緲的聲音,讓這一切聽起來似乎沒那麼難以接受.但這畢竟是現實世界,當一個人認真的跟你說這種事情,禁不住會感覺到一種荒謬.[你是認真的說嗎？]畢竟聽了也沒損失,我抱著姑且聽之的心態確認.

[分毫不假.]她斬釘截鐵的回答,讓我有種我的質疑冒犯了她的感覺.

[…什麼是魁儡師？]

[傀儡師就是,可以控制活的軀體的人.換句話說,我們也能夠控制人.]她的眼裡並無任何一絲玩笑,[在那裡的人多少都知道,我們這些被歷史隱藏起來的身分.]迷信嗎？我想,或許是有那麼一些.

[…爺爺和他也是魁儡師嗎？]盡管我對她說的一切感到匪夷所思,但是我仍舊是好奇,那些我過去沒辦法知道的事情,無論它們是否是真相.

[奶奶的先生不是,至於他,當然不是了.]她喝了一口送上來的咖啡,[爺爺是降靈師,能請亡靈短暫的返回人間,算是和亡靈有關的陰陽師.奶奶則是和生靈比亡靈來的有接觸…]她注視著我,我這才發現她的眼睛不是純黑色,反而帶了點藍綠的色彩. […我們換個你比較有興趣的話題吧!恆已經不在了--他們是這麼告訴你的吧？]

[他還活著嗎？]我激動的用手壓住桌子,半站起來.[可是…棺材裡？]

[是人偶,]她告訴我,像早就知道我會問這個問題[棺材裡裝的是他的人偶,不管是身高,體重或是觸感,都像真人的人偶.你摸過吧？]她笑著,知道我如果沒親手觸碰絕對不會相信他的死.

[他還活著!]我冷靜的心激動了起來,再也無法維持淡漠.[你說的是真的嗎!他在那裡？為什麼要騙我？他不想見我嗎？我…]

[他沒有不想見你,]她打斷了我雜亂無章的問話,[而是他不能見你]

[為什麼不能見我!？我!我…]心像撕裂一般的疼痛,在以為他不在了以後,我以為已經死了的心竟然還能感受到這麼強烈的感情.

[我…真的,很想見他…,]我頹然的洩了氣[…很想念他…]

[我們都知道,]她溫柔的說,彷彿在我的傷口上輕撫. [可是,你該用什麼身分見他呢？]她語調一轉,突然變的銳利.

[什麼…意思？]我茫然的問.

[魁儡師和陰陽師,在我們這個家族裡代代相合.這個家族,必須要陰陽師與魁儡師連結在一起,而你…]她一頓[你原本應該是那個支撐家族的下一任魁儡師.]

[我是魁儡師？]

[原本是,]她看似溫柔,可是眼裡卻沒有溫度[你是神指定的分身,也已經成功的繼承了陰陽師的記憶,最古老的,最初的記憶.也繼承了倉崎這個家族在歷史裡頭,最輝煌的記憶.]





20.
[我不懂你的意思,什麼替身,分身的…我不懂.]

她嘆一口氣,略微不耐的[我們是連接靈魂的家族,或許稱之為神不夠全面,我們現在說的是神當中的一個特殊存在—聖.據我們所知,這個聖,會在這個世界上指定一個分身,而你,]她牢牢的盯住我的雙眼[你是神指定的分身,神透過你的精神,觀看著這個世界的變動,也就是說,你的一生也就是神在這個世界上的一生.]

[記憶,會選擇對家族最有利的人.而你繼承了我們自平安時代的記憶,所以你本應成為我們家族的下任當家主母.]她說.

[這跟他不能見我有什麼關係？]我沒有避開她那凌厲的目光.

[他是我們倉崎家的人,肩負起這個家族是他的責任,可是呢,]她的嘴角彎起一抹吊詭的微笑[他應該讓你成為魁儡師的,這樣你們也會繼續在一起,順理成章的成為這個家族下一任的當家和夫人.但是恆他不願意,不忍心讓你踏入這個家族的詛咒.他抗拒他這個下一任當家應該背負的責任,他拒絕讓你也染上我們的罪孽.]

[我們一族自古老的時候開始,便與血族訂立了契約.不屬於這個世界上的血族,讓我們在各種戰亂下得以生存.魁儡師,代表奪去無數人的精神意志,奪去無數人的性命,用別人的雙手,濺上了無數的血腥.你下的了手嗎？你能聽任萬物在你手中哀嚎嗎？但我們家族所必須向血族奉上的血液,容不得我們猶豫…]她聲音逐漸低沉[在這個歷史上,多少的戰亂都有我們插手的痕跡,你可知道？]必須沐浴鮮血的血族,用鮮血洗滌身心的怪物,纏繞倉崎家世世代代,是我們永遠揮灑不去的宿命.

我說不出話來,那個女人的瞳孔的顏色緩緩自黑轉棕,最後成了與髮色同樣豔麗的不祥之紅.

[你是我們家族運轉上的一個齒輪.可是他偏偏不肯讓你成為我們家族的一員,他逼我們讓你離開.]她的眼神轉向內斂,嘴角的弧度抿成一直線[奶奶她沒辦法,只好讓我成為你的替身.我呢,本來就是被訓練來指導你,幫助你,臣服於你的魁儡師.]

她冷哼一聲[你很溫柔,不適合當個魁儡師.可是這個家族勢必得由魁儡師一脈支撐.那既然是他的宿命,那不想害了你的他只能選擇放棄你.你知道嗎？他要我來當這個家族下一任當家的魁儡師,讓我作為你在這個家族裡擔負的責任的替身,而讓你什麼都不用擔心.真可愛,是不是？]她露出一個帶點嘲諷的笑容[他以為奶奶會讓我取代你,在這個家族裡,成為聖在這個世界上的存在.可是他不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沒有人,能替代聖的存在.]

[所以,奶奶讓我找到你,]她甜美的笑起來[親愛的,你願意回來嗎？]我見到她最初的嫻靜氣質,在此刻蕩然無存.

他是真的還活著嗎？這可是一個騙局？我反覆的質問著自己,可是我卻不忍心否認.我是真的想要相信.若這是個謊言,這是個牽強的彆腳的謊言,但我畢竟是要自己相信…

然而,如果這一切是真的.我選擇回去,便是辜負他一番想保護我的心意.如果我回去,他的處境也不會有絲毫改善,相反的,他可能還會因為我的關係而更加痛苦.而且,別說是當家了,我甚至根本看不見他們口中的靈…

但是,如果他在那裡,我怎能夠不回去？這從來不是一個選擇.





21.
這些年來的點點滴滴,都一一浮上了心頭.從荒唐度日到遇見白白以後,走過的這些歡笑和自在的相處,我都記得.她的大膽言論,她的三秒落淚高超演技,她的毒舌,她的卑鄙行徑,她的沒義氣,她的不甘脆…我知道我是真的捨不得她.

我也想起洪濤,溫柔的洪濤.我想起我們初次相遇的時候,想起我們在咖啡館裏深深凝視的時候,他說他學會了溫柔,而我也差一點學會…差一點,我就會溫柔的,無法選擇離開.差一點,我們往後的人生會依舊有彼此的身影,會依舊有白白的開懷大笑,和洪濤的不離不棄…

我甚至想起了那個只見過一面的男人,想起他深邃的雙眸,和言猶在耳的[煽動者]…

我知道我會想念這一切的一切,直到我不被允許去想念…

[那個女的是誰啊？]一進辦公室,白白就等在那裡問我.

那個女人的話言猶在耳,[是…一個遠房的親戚,]如果決定要回來,就別把我們的事情告訴任何人,畢竟知道越多,就越危險[白…白白,我們老家那裡有點事情,我得回去一陣子…]我會想念妳,想念我在沒有他的日子裡的僅存的回憶.

[…是嗎？]白白懷疑的看著我,良久[唉,如果你不想說,我也不會逼妳,可是洪濤那裡,你怎麼辦？]

[幫我跟他說…對不起,還有…再見.]白白的身體隨著我的再見一震.[…請幫我,告訴他…]再見,因為我,已經不需要,替代品了…

對不起,因為我終究是不夠溫柔,不夠溫柔到不忍心傷害我身旁的人.不夠溫柔到我讓我捨棄自己的愛情,不夠溫柔到我們能夠許下相伴一生的承諾.

有一次洪濤喝醉,搖搖晃晃的抓著我問愛不愛他,我至今依舊記得,當時我只是,把頭撇開…也許那一天就已經注定,我們之間,只會有這樣的結局…

[你自己跟他說!]白白大聲的說,帶點氣憤的[你有什麼理由,我不問,可是洪濤他…]

[他會了解的…]像妳一樣,會了解我這個再見,指的是什麼樣的再見.我知道你不忍心傷害洪濤,我知道我不該一句話都沒解釋.可是,我能怎麼解釋？

[你不要太過分了!他對你這麼的,]白白突然發怒[這麼的…]

其實白白和我都脆弱,各自以一種堅強的方式脆弱.把白白的夢想刺破之後,現實會崩塌的讓他正視絕望.就像把他抽離我的生命.確實是的,我曾經嫉妒過白白,我嫉妒她的夢想還有實現的可能,而我的卻已經是昨夜的淚…

可是,我的夢想已經實回來了.只要我放棄你們,我的願望就能實現.白白,你告訴過我,為了夢想你願意放棄很多東西吧？

[我愛的人,從來就不是洪濤.]我刻意吐出冰冷的字句,[白白,其實你也很清楚吧？]我擋住白白揮在半空中的巴掌.[洪濤他愛的人,也不是我.]我直視白白的雙眼,直到她撇開頭.

你會這麼生氣,是因為我們,從來沒有完全的坦白,即使是在結束的時候,也是.我們從來沒有坦白,像是刺蝟.有太多得秘密說不得.

[你了解我的.白…]我放軟語氣,[你問過我的,我的夢想是什麼？可是白,我不走,我的夢想就永遠也沒辦法實現了…]

曾經,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而活,我不知道我還能堅持什麼…可是,可是…都回來了,過去的時光,我最美好的日子,全部,全部都回來了啊!...白白,我願意放棄我所有的一切,來換取與他在一起的時光.這一點,有夢想的妳,應該能明白吧？

我真的,真的很慶幸,我們能彼此相遇.自從遇見妳,我有了一個重新開始的人生.雖然是接續著最初的軌道,卻真的,就像是重生.該怎麼說,那時的我很幸福,卻不真的了解我究竟有多麼幸福.可是如今,我清清楚楚的知道,我選擇了什麼.放棄了什麼,選擇了什麼,一切都是我的決定.不是被迫,不是被動的愛上了,習慣了什麼.我清清楚楚的知道,我捨棄的,是個什麼樣的人生.而那是,我所選擇的.

[……]白白一句話都沒說,什麼都沒說的看著我過了很久很久以後,她閉上眼[你…還會回來嗎？]

[…不會了…]那裡的世界,不是能夠任意的輕鬆往返的世界,也不是個該與人交心的地方.如果是這樣,我不要你,再對我有期待.[…我不會,再回來了…]

秋天的冷意,隨著敞開的窗戶送了進來.眼角餘光,是那朵小小的紅花隨著風飄了起來,終又落下.

[…你走吧]白白沒有睜開眼,平靜的說.

我猶豫一下,然後開口[我的名字是淺流姒妲.]雖然,那家族地一切都與我毫無關係,但是…[以前…從沒跟你提過,但在最後,至少我希望你能知道…能認識你,我真的,真的很高興…]

彼岸花.今天一走,我們也就是彼岸的人了.而你,還會記得我嗎？你在望鄉台上的一眼,可會有對我的想念？

[白,保重!]說完,我沒有一絲留戀的,走出了辦公室.離開的時候我什麼都沒有拿,因為我已經什麼都不需要了.





22.
我穿過了那扇莊嚴沉重的大門,聽身後大門緩緩的闔上的聲音,我知道從此以後外面的世界和我,已經不相干了.我在本家的大院裡所見到的一切,都與那時候一樣,一分一毫沒有改變.這樣一個連時間都靜止的地方,就是我往後生活地方了.

如果真的有神,能不能聽見我的願望？我什麼都不求,只要他真的還活著.

[這裡,都沒變吧.]她輕聲的說,一個肯定的句子.

[是啊…]我回答,懷念的感覺淹沒了我.因為他的存在,我是多麼懷念這裏,而多年來也正因為他,我極力避免自己想起.這塊沉默瑰麗的天地.

[奶奶希望你先去見她.]她說,帶著不容拒絕的語調.[請跟我來.]

穿過重重的建築,我們在一座假山前面停了下來.在我的印象中從未見過這座透露著詭異的尖聳的巨山,恰恰被四周環繞的古老建築群環繞,完美的與四周的山色融為一體被密密實實的遮蓋了住.

她熟練的往山的側邊走,終於在植披密佈的山體上找到了一道裂縫.一個可以讓人穿過的裂縫.她順著縫走,在半途中往地上砂石遍佈的地方使力的踩了幾下,在我們的前方地上,隱隱的出現了一個門.

[這裡以後,就是你會常常來地方了.]她轉頭跟我說,臉上全是肅穆.然後從衣服裡拿出了一個玉牌,嵌進了山壁上一個凹洞.當他再拿出來的時候,門已經開了,像我預測的一樣,門下是一道往下的石梯.

門關上以後,四周並沒有被黑色取代.反倒是一種青綠的螢光,從石梯的兩邊散發出來.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到了盡頭,而在踏上平穩的平台地面以後,我才看清我眼前的場景.我發現我說不出話來.

我看見了一個浩瀚的建築格局,在地底下散發著昏黃的光芒.除了這裡異樣的冷清和更為深沉的色調之外,一切都和夢裡一樣.所有的格局,大致地標,小至路燈…全都一樣.所有的規模大小,細節,完全一樣.

[這…這是…平安城？]我的聲音微微的發顫,這樣一個地下宮城要花多少人力和財力,我根本沒辦法想像.

[不是喔]她轉向我,微笑.[這裡是--偽,長安.]

偽,長安.





23.
看出了我的疑問,她向我解釋[不錯,我們最鼎盛的的時代是平安時代,但凡事都有源頭,而這個源頭就是長安.平安城的規格,是仿造唐代的長安城所建.]

[我們鼎盛的時代確實是在日本的平安時代.那是我們陰陽師最光明,最璀璨的時代.可是陰陽師卻沒有限定是日本人,我們不屬於這世上哪一個國家.我們是和靈魂溝通的人,而這天地的靈魂還歸天地之後,哪還有分地域的道理？]

這時候,一個蒼老卻帶著銳利的聲音傳來,截斷了她的講解.[不愧是馨兒,人現在就帶到了.]

[奶奶.我們正要去找您呢.]她應了聲,拉著我快步走過了幾個無人的街口.

我們匆匆的走進了一個建築,進去之前我確確實實的看見門外懸著一塊匾,寫著”未央宮”.奶奶就在最裡邊.

[好些年不見了,今次你回來,馨兒也跟你說了個大概了吧？]奶奶說話的時候,語氣雖然溫和,卻不知為何的有一種不容放肆的感覺.而她看我的樣子,哪裡像數年不見,簡直就像昨天和今天一般,眼裡是毫無波瀾.

[…是的.]我恭敬的回答,假裝忽略他身旁兩個陌生男子的打量.

在她注視著我的時候,冷意由指尖開始滲透開來.萬一她知道我看不見呢?我將不能留下來.一想到這件事,我害怕的全身僵硬.但她沒注意到.

[既然你繼承了記憶,那麼現在首要的事情,就是把最鼎盛的時候儘快的回想起來.]奶奶說,皺了一下眉[在這個象徵無盡的未央宮裡頭,我們一族的歷史也應當是沒有盡頭的.我們歷史500年一次的記憶傳承,說什麼都不能斷.知道嗎？]

我根本不明白她究竟在說什麼.但我茫然的點頭,然後奶奶揮揮手讓馨兒帶我離開.

馨兒告訴我,只要能回想起歷史的記憶,我們家族歷代的傳承就不會中斷.她說我一定會成功繼承記憶,因為聖選擇了我.她說既然我代表了聖,在這個世上我便是她的雙眼.她說了很多,而我仍舊是茫然.

我知道這裡,但我的記憶卻不夠清晰的讓我想起更多.不夠讓我想起,平安京和長安城的兩條朱雀大街,究竟有什麼關聯.

聽到偽長安的時候,我眼前出現了另一副景象.唐朝的長安城和平安時代的平安京,在我眼前重疊,像是這個宮城的規模代表了什麼.而我隱隱約約的感覺到,那是我必須想起來的.

必須？我苦笑了一下.也許吧…如果說想待在他的身邊,必須要是這樣的身分,必須背負這樣的責任…能瞞就瞞吧,連最基本的看見都沒辦法這件事…暫且,就讓我假裝我真的有那樣的資格…

[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妳…]馨兒停下腳步,略帶好奇的問我[你為什麼毫不猶豫的跟我走呢？若是我們…利用了妳,妳怎麼辦？]

[…如果是為了他,我什麼都願意]沉默了一會,我小聲的回答. [只害怕哪一天,我沒有了被利用的價值…]是的,我只害怕哪一天,連被利用都沒辦法.我只害怕哪一天,無法再待在他的身邊…

我只害怕哪一天,真相大白的那一天,等到大家發現我根本沒有能力的那一天,我連被利用都沒辦法…




24.
我看見那湖,那和我記憶中一般清澈的沒有一絲漣漪的湖.弱馨邊走進湖邊的亭子,邊問我這些年在外面去了哪裡,做了些什麼,回來以後有沒有不適應等等.

看著她平靜的神色,突然我有一種衝動,在我細想之前我已問出口.[你,喜歡這裡嗎?]

她愣了一下,然後她說[我屬於這裡.]一個不是回答的回答.像是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她的表情,像是燈籠魚想像翱翔的感覺,那般從未想過的困惑.我忽然想知道,沒想過的原因僅僅只是因為不曾…或其實是不能?

在這幾年裡頭,我從沒想過再回來.但我知道,其實不是我不曾想到,而是我不能讓自己想到.只是偶爾想起有他的一個片段,便已讓我心痛欲絕.如果我再回來這個物是人非的地方,我千瘡百孔的心,又該何去何從?

我不去想回來的這個念頭,便不用想起,今月曾經照古人.

但我其實從未忘記過這裡.怎麼可能忘呢?...這裡的每一個回憶,我都希望是永恆的停格…

我們就這樣沉默,僅僅一句問答,就讓我們失去了交談的興致.為什麼問呢?我默默的想.但儘管只有一瞬間,我卻看見她那雙內斂的眼睛裡,閃過一抹淡到令人不易察覺的落寞.

她沒有再理會我,兀自望著平靜無波的湖面沉思.她的神情是如此飄忽,好像這世間沒有能讓她停留的理由.我忽然一驚,那抹淡然的神色…我終於知道為什麼白白說她像我…她像過去的,沒有心的我.

為什麼?

停止,我心中的警鍾敲起.別再想了,停止,我告訴自己.不知為何,我下意識覺得我不會想知道.畢竟,一個人的人生已經有夠多波折,究竟有多少人不會後悔傾聽了別人的不幸?

我低頭瞪著地面,遏止自己繼續猜測.等我回神,卻發現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我轉身想離開亭子.

卻看見了,你.





25.
我以為再見到他時我會哭的不能自己,我會激動的抱住他,會對他哭喊出我這些年對他的想念.但我沒有.

我只是怔怔的看著他,而他也一動也不動的望著我.我貪婪的望著他,甚至沒辦法眨眼.那一刻在我眼裡,全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我們就這樣在相隔數公尺的距離外專注的凝視著彼此.

那一刻,全世界只有我們兩個人.

我張口,可是腦中一片空白.我想說些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我想靠近他,才發現自己僵硬的動彈不得.

我彷彿看見,在我們之間,這個世界在我眼中快速變遷.我看見萬物從欣欣向榮直到枯黃凋零,看見城鎮從興盛直到荒涼.我看見連年烽火,我看見攏罩整個世界的騰煙.我看見戰亂和死亡,看見地上血流成河.我看見花開了又落,我看見樹從茂盛一直到落下最後一片枯葉.婦人的哭喊和孩童的尖叫.樹梢的杜鵑啼聲,和草原上的狼嚎.我彷彿看見所有生命的流逝,在我眼前快速的走過一生.我看見所有世間的悲傷和傷痛.

閉上眼,風華落盡.

[你…]他的話音才落下,我已經抱住他.緊緊的抱著,用盡所有的力氣.

他緩緩的,輕輕的環起我,[你…回來了…]聲音沙啞.

我的淚,終於流下.

如果這個溫暖的懷抱會成就我看見的人間煉獄,如果這世間竟容不下這溫柔的嗓音…如果是這樣,我還是選擇待在你身邊.

這樣…在地獄的路上,你將不會一個人孤單…

即便你是世間的煉獄,有你的地方,也仍就是我的天堂.如果天堂的門票,是必須親眼看盡這些罪孽,聽見這些生命的消逝…我會睜著眼,痛苦卻永不後悔的,看著.所有因我們而起的悲傷我都將永遠正視著,永遠的痛苦的放任.

放任.

[你願意永遠和我在一起嗎?]

因為當年他問的時候,我承諾過[我願意.]

所以今生就算沾上再多的血腥,我又怎能背棄他?我怎能背棄我們曾許下的誓言?怎能忘記那一句執子之手,怎能忘記我們約定過要與子偕老?

所以今生即使你走向地獄,我也會…執子之手.是非不分也好,助紂為虐也好…我只是,想去有你的世界而已…




26.
他將我摟緊,良久.[我很想你.]

我喉嚨一哽,帶著些微的鼻音哽咽.[我也是…好想你…]聲音陌生的連我都認不出來.

我吸了幾口氣,才讓聲音穩定一些[這幾年,我一直在尋找,…尋找一個…容的下我的地方…]

[你,找到了嗎?]他問,摟緊我的手卻依舊沒有鬆開.

[曾經,我已為我找到了]我以為洪濤會是那個給我安穩的男人.[後來,我才發現]洪濤是一顆大樹,但狐狸卻屬於山林.[我一直…在尋找你的影子,從來就沒有真正的,看見我身邊的環境,已經不再是我熟悉的景色…]

[我一直在找,一直在找,然後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可是我卻仍舊沒辦法忘記你,到後來的後來,我不再前進,我只是站在熙攘的人群中望著一切你來我往,望著這一切紅塵的紛擾,望著這一切喧鬧的燈火闌珊...]我垂下眼簾,繼續低聲的說,像在說一個別人的故事.

[後來,我已不敢再希望能找到什麼.我只是倒在洪濤的身邊,閉著眼睛拒絕去看身邊的一切,閉上眼睛欺騙自己,身邊的那個人,就是我尋尋覓覓的人…]

我身邊的影像,朋友,情人,都像遙遠的影像晃動.我冷眼的,旁觀這世上所有的一切.連白白都沒發現,我的無所謂.我感覺不到應該有的感覺,我覺得身邊所有的事都與我無關,所有的快樂和哀傷都太虛偽…然後我假裝,假裝快樂,假裝悲傷,假裝到真的認為那就是我,假裝到連自己都分不清…

我像鏡子的另一面,倒映出別人的一舉一動,卻不願發現到頭來我什麼也不是.心死了,就什麼都無所謂了.活著,也不過就是活著而已…

[太傻了…]他低沉的聲音從我頭上傳來,我的手指收緊,深深的壓入他的背.[我不值得]他的聲音流露出痛苦[你不該回來的,姒妲.你不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竟然傻到回來這個你應該逃離的地方…]

我抬起頭,深深的凝視他的雙眼[不要…再趕我走]想起這些年深似海的寂寞,我的淚又落的兇[真的…沒辦法再承受一次…]

分離多少年,如今我們又回到這裡.湖水依舊湛藍,依舊映著旁生的楓樹,依舊漂著我們曾拾過的紅葉.倉崎家和淺流家,就像是山和水,水依山而生,山依水而存.沒有了那一邊,都是寂寞.

雖然時代的變遷,已讓太多的人們忘了那些讓人畏懼的歷史,也讓當年號稱不朽的的家族後代們忘了祖先所做的一切…

[對不起...我太自私,自私的再也沒辦法要你逃離…]他低沉有磁性的嗓音,悲傷的對我說[我多希望開口要你留下來,甚至我也不害怕你恨我…只是我害怕,真的很怕你,最後會恨你自己…]他深深的蹙眉,[我不怕你恨我,甚至我希望你會恨我…我唯一害怕的是你不恨我,卻痛恨弒殺無數生命的自己…我真的很害怕你因為我,而對自己感到厭惡…]

我把頭埋著,好像這樣就可以逃避我不想要的回答[你想要我留下來嗎?...求你了,給我你心裡真正的回答…]

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才溫柔的說[…自從遇見你的那一刻,我就沒有一天不這麼想]像最美好的承諾終於成真,我心中多年積累的苦不重要了[我只是害怕…]

[來不及了,]我大聲打斷他的話語.[我不害怕.你要我留下來,我就不走了.]我摟緊他,堅定的重複[再也,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