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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音二郎



印刻文學生活雜誌 / 2007年 2 月 第三卷 第陸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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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日本福岡(博多)之所以吸引我的注意與興趣,一來是《博多夜船》這首歌的想像,再則是音二郎的緣故。

  五0、六0年代成長的台灣人,對《博多夜船》多少有些印象,因為這首歌的日文、台語版到處播放,不管你喜歡或不喜歡,視它為東洋風尚、靡靡之音或鄉土歌謠,在有意無意,自然或不自然中,已經熟悉它的旋律了。

然而,音二郎是誰?

一九0二年,音二郎為了蒐集戲劇創作材料,來台灣、澎湖考察,當時的《台灣日日新報》日文版曾經訪問音二郎,並連續十三天刊出這位戲劇大師的談話,內容皆與他的舞台經歷與劇場觀念有關。九年之後,音二郎更率領他的川上劇團來台北、台南公演新派戲劇,以及兒童劇。透過「新聞」傳播,台灣人開始知道川上音二郎這個人,不過,人數恐怕也不太多,因為當時距離日本領台不久,「國語」還不普遍,能閱讀日文報紙、欣賞日本戲劇的台灣精英仍然有限。

  事實上,一直到現在,還是沒幾個台灣人知道音二郎,連我那位旅居福岡多年的老友也沒聽說過出生於博多的音二郎。換句話說,川上音二郎在曾經被日本殖民五十年的台灣

,比《博多夜船》還讓人陌生。不過,話說回來,如果連今日大部分日本人都不見得知道音二郎,那麼,台灣人不認識這位日本現代戲劇先驅,就不足為奇了。

從《博多夜船》,從古名博多的福岡,談川上音二郎,也容易聯想藝妓,尤其音二郎的夫人正是曾有日本第一藝妓之稱的貞奴。

博多是音二郎的故鄉,貞奴則出生於東京,從小接受藝妓訓練。相較於江戶時期已成日本政治經濟中心的東京,博多算是小地方。就拿藝妓這門行業來說,博多藝妓的歷史遠不及東京、京都、大阪的藝妓,色藝方面也難望其項背。博多出現藝妓大約始於江戶中期

,當時有很多大阪藝妓轉到國際交流頻繁的長崎,但當地規定外來藝妓停留時間不得超過百日,時限一到,必須和現在的台灣小留學生一樣,立即離開長崎。但回大阪路途遙遠,來往極不方便。長崎-大阪的藝妓於是轉台到博多,伺機再回長崎。而後這些往返長崎、大阪的藝妓開始在博多定居、營業,逐漸「本土化」。

隨著商業活動的興盛,博多藝妓人數逐年增加,明治、大正時期,也就是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初,博多藝妓一度超過兩千名,並以個性開朗、豪氣聞名,算是建立了自己的品牌,也為博多川添增綺麗風光。昭和之後,隨著戰亂,博多的藝妓行業每下愈況,時至今日,更加蕭條,目前博多藝妓人數,據說只剩下21名,與昔日盛況相較,實不可同日而語。不過,福岡市博多區東公園惠比須神社,每年一月初八至十一日祭祀惠比須的四天祭典中,博多藝妓仍然是最引人注意的一群。她們身著和服,頭插金黃色稻穗形簪飾,隨著成千上萬的善男信女與觀光客集體徒步參拜,祈求生意興隆,不論造型、動作皆為博多一景。

2.

川上音二郎於西元一八六四年出生於現今福岡市博多區對馬小路,原名川上音吉。他從小深受熱愛演藝的父親影響,逐漸喜歡上戲劇表演。因與繼母不和,音二郎在年少時期離家出走,從博多一路流浪到大阪、京都,再由關西闖關東,曾經在東京當過警察。

音二郎的外貌不算英俊,胖嘟嘟的臉龐,圓圓的鼻子,老是抿著嘴巴,帶著滑稽、自負又自嘲的表情,好像在街頭遊蕩的老頑童。他生性樂觀,有遠大的抱負,自尊心強,而且有幾分固執,充滿九州男兒的反骨精神,具有一股不可抗拒的魅力。

音二郎受到當時自由運動影響,逐漸成為民權人士。一八八七年,二十三歲的音二郎從東京移居大阪,以「自由童子」之名,發行報紙,經常發表批判政府的言論,從警察成為被警察追捕的對象。在當時人印象中,音二郎像泥鰍般滑溜善變,有時喜歡講大話,因此,對於他自吹自擂被警察抓過180次,蹲過六次大牢的事,很多人採取保留態度。

不過,當時日本警察限制言論,許多自由民權運動者被捕下獄卻是不爭的事實。也因為政治演說容易被取締,民權人士乃改變策略,以唱代說,政治演說由歌唱取而代之,成為諷刺、批判政府的工具,不但對當時的社會環境有所影響,更促成演歌這種歌唱風格的興起與發展。後來因為政治與社會型態改變,演歌的政治批判意味逐漸降低,成為純粹吟誦風花雪月,及以酒、淚、女性、江湖人生之類的演唱內容與型式。

音二郎的戲劇生涯是從投身歌舞伎與單人諧趣的「落語」開始,再打出改良戲演員和書生劇 ( 書生芝居 ) 的旗號。他的戲劇風格或稱「壯士劇」( 壯士芝居 ),是一種帶有改良歌舞伎型式的新派劇,內容反映當時的政治、社會問題。而後音二郎強調「正劇」的觀念

,不標榜歌舞音樂,而以抑揚頓挫的對白與喜怒哀樂的表情、動作為戲劇主題。音二郎也是日本最早注意兒童劇的人,曾經將德國劇作家作品改編成兒童劇,並對兒童發售特別優惠票,鼓勵他們來看戲,希望藉由戲劇培養兒童藝術學習與成長環境。

一八九一年,音二郎與著名藝妓小山貞 (川上貞奴) 結婚,兩人都是當時個性極為鮮明的社會名流,能結為連理,不啻是演藝、娛樂界引人矚目的大事。貞奴七歲就被東京藝妓置屋「浜田屋」收為養女,而後學習舞蹈,逐漸出名。貞奴長得清麗標緻、擅長歌舞、才華過人,但性格倔強。她從小就善於表現個人才藝,打造自己的形象,也習慣別人對其外貌的讚美。她周旋於公卿名流之間,被視為日本第一藝妓,當時的維新元勳伊藤博文與西園寺院公等大老皆對貞奴鍾愛有加,使得她的艷名更加流傳。

貞奴第一次看到音二郎,就深深為他的舞台風采所吸引,當時他在東京「中村座」演出《板垣退助蒙難真相》,這齣戲的主人翁是曾經來台宣揚日台「同化主義」理念的板垣退助伯爵。而後音二郎與貞奴兩人在東京的吉良弘茶館正式見面,不過,當時音二郎屬意的是貞奴身旁的另一位藝妓大輝,尚未注意到對他一見傾心的貞奴。音二郎與大輝之間的戀情並無結果,經過一番曲折,藉由一群演員和藝妓郊遊聯誼,音二郎與貞奴才有更多接觸的機會,墜入情網,進而互訂終生。

音二郎婚後在東京神田成立「川上座」,為他的戲劇生涯創立高峰。然而,音二郎對政治始終難以忘懷,他最興奮的事就是在萬千群眾面前公開演講。他是當時激進的自由黨成員,曾兩度參加眾議員選舉,皆不幸敗北,大筆的競選經費讓他週轉不順,只好把「川上座」出售抵債,仍無法解決債務。迫不得已,兩夫妻只好從築地河岸坐小船逃亡,後來漂流到淡路島,再一路顛沛流離到下田,落魄不堪。

一八九九年是音二郎時來運轉的一年,他的川上劇團應邀到美國公演,因而有了翻身的機會。在美國公演期間,原來扮演旦角的男演員突然死亡,倉促之間由貞奴瓜代,女扮女裝,打破當時日本藝能界男性扮演的傳統。由貞奴飾演旦角,而非按慣例男扮女裝,在當時的美國毋寧是自然的角色扮演,頗能被觀眾接受,加上她的美貌與舞蹈技巧,使得貞奴的演出大受歡迎,連美國總統威廉麥金利及內閣閣員皆親臨觀賞。從此貞奴聲名大噪,並成為傳播界所標榜的日本第一個女演員。

隨後川上劇團由美赴歐,在倫敦、布魯塞爾、巴黎的演出皆獲得好評。尤其一九00年參加巴黎萬國博覽會公演之後,貞奴的名氣更加響亮,在歐洲巡演其間,甚至帶動巴黎的時尚風潮,和服風的「yaco禮服」,在巴黎的社交圈流行一時。法國政府為此特別頒發勳章給貞奴,當年的德布西、畢卡索等藝術大師都對她大加讚揚,傳聞雕刻家羅丹還對這位東洋女演員一往情深呢!

3.

音二郎曾經將《明治中期演歌》錄製唱盤,成為第一位灌錄唱盤的日本人,顯見他帶動表演藝術風潮的能耐。他並在大阪創立西洋劇場風格的「帝國座」,這是繼「川上座」之後,他再度經營劇院。作為日本現代戲劇先驅,音二郎的戲劇人生值得論述之處甚多,即使從台灣戲劇史角度,音二郎也是與台灣關係最密切的日本戲劇家。

音二郎早在日本據台時就著手以台灣為題材,進行戲劇創作。十幾年之間,先後完成四齣與台灣有關的創作,台灣年輕戲劇學者石婉舜稱之為「台灣四劇」,包括描述征台戰後的《 台灣鬼退治, 1896》、以台灣礦區為背景的《 膽才子, 1898》、莎翁名劇《 奧賽羅, 1903》、以征伐時台灣蕃社為背景的《 生蕃討伐, 1911》。在音二郎筆下,台灣成為帝國戲劇舞台的場景,呈現的是日本劇作家觀點下的蠻荒世界。

一九0二年,川上音二郎到台灣蒐集資料,並曾深入澎湖的吉貝島,觀察當地生態景觀與住民生活,作為改編莎劇《奧賽羅》的參考。這一趟行程,讓音二郎印象最深刻的是到處堆積、普遍運用來興建房屋的沉船木材,以及它背後可能發生的故事。當時的日本非常流行南洋海洋冒險、遊記、民族誌等充滿異國色彩的題材。回日本之後,音二郎與青年作家江見水蔭共同將這些台灣所見所聞,加入以日本、台灣為背景的《奧賽羅》之中。音二郎在這齣戲劇中,將生蕃形容為「比瘧疾還可怕許多的食人族」,或許也滿足當時日本人對奇風異俗的好奇。

  當時莎劇在日本戲劇界尚不流行,只有少數劇本被翻譯成日文,讀者也限於少數知識份子。音二郎希望將莎翁名劇介紹給更多觀眾,以提昇日本戲劇的水準,他選擇的第一個劇本就是《奧賽羅》。而在創作過程中,貞奴也參與討論。一九0三年二月十一日《奧賽羅》在東京「明治座」正式推出,劇中的台灣生蕃成為「賣點」,開演前還拿來作為吸引觀眾的宣傳。《讀賣新聞》一則「明治座」新戲《奧賽羅》的報導(1903.2.3)有這一段話:在第四幕台灣室總督邸前,台灣人生蕃所唱的俗謠,是川上前往台灣時實際取材所得。之後加以重新作詞而成。

  東方版的《奧賽羅》從古代的羅馬搬到近代的日本,場景從威尼斯轉到東京與台灣、澎湖,徵討的對象從土耳其人轉為台灣「生蕃」。莎劇中善戰卻又善忌的摩耳人奧賽羅改為皮膚黝黑、個性粗魯的陸軍中將、後來擔任台灣總督的室鷲郎,莎劇中的蒂斯娜則成為出身武士家族的炳音,明治維新功臣之獨生女。兩人無論在容貌、身世與性格皆有極大差異,也是悲劇發生的根源。

當時台灣澎湖海域有土匪、海盜出入,室鷲郎奉命出征,在抵達台灣之前,盜匪卻因遭遇颱風全軍覆沒。室鷲郎未費一兵一卒就「征服」盜匪,因功就任台灣總督。在就職宴會上,有心人存心挑撥,散布總督夫人炳音與副官私通的謠言。生性狐疑的室鷲郎逐漸懷疑妻子不忠,尤其當初炳音在未獲得父母同意下,為追求愛情而下嫁,讓室鷲郎聯想:連父母都可以背叛的人,難道不會背叛丈夫嗎?最後室鷲郎親手殺妻,悔恨交加之後自殺。

當時日本劇團不論角色都由男性扮演,川上劇團在推出《奧賽羅》時,原先預定由淺次郎反串炳音,但在歐美巡迴公演,成就「日本第一女演員」貞奴之後,已有日本觀眾希望女主角能由貞奴本人扮演。藝妓出身的貞奴原來並無意演出炳音這個角色,最後經不起音二郎的鼓舞,才與丈夫在這齣莎劇中分別擔任男女主角。

《奧賽羅》演出的劇場「明治座」位於東京芳町藝妓區,開演當天藝妓界全員出動,竭力為她們的姊妹淘捧場。大部分日本觀眾都是首次看到女人登台演戲,也是第一次接觸西方戲劇,因而賣座奇佳、反映熱烈。日本戲劇評論家長谷川時雨曾回憶貞奴飾演蒂斯娜的美麗造型、自然生動,以及有如神助的舞蹈,深深感動觀眾的心靈,他甚至斷言:「以後的女演員絕對無法效仿」。

另外,也有來自巴黎的藝術經紀人看完《奧賽羅》演出之後,在法國報紙評論貞奴扮演的炳音,溫柔、甜美、無怨無悔,靜默的順從丈夫,性格像武士家的女人一樣。舞台上的炳音已不再是莎士比亞的蒂斯娜,而是日本理想女人的化身。

4.

音二郎在東京「明治座」推出《奧賽羅》之後,曾先後在京都、大阪、神戶等地演出

,受到廣泛的演出。一九一0年十月二十五日大阪「帝國座」盛大開幕,音二郎再次成為劇院的主人,也是其戲劇人生的最高峰。

一九一一年五月初,音二郎應邀率團到台北「朝日座」公演,夫人貞奴也同行,並與丈夫在戲劇中分飾男女主角。川上劇團來台演出應與台灣「同仁社」有關,這個演藝團體的創始人就是把電影帶入台灣的高松豊次郎。川上劇團在台北演出的劇目為《巴里の愁討

》(巴黎的復仇)、《新道成寺》,皆屬於社會悲劇;《成功疑ひなし》(一定成功),則是一齣喜劇。川上劇團的演出受到觀眾熱烈歡迎,因此在台北公演之後,又繼續南下,在台南「南座」演出,仍然深得南部觀眾喜愛。《台灣日日新報》稱「川上座在市區的人氣是不用說的,就算在各鄉鎮地方同樣的人氣絕頂。」(1911.5.10)

川上劇團離台返日之後,於大阪「帝國座」推出《生番討伐》。根據當時《大阪朝日

》的劇評推測,這齣《生蕃討伐》場景設於生蕃虐殺日本兵的阿蓮庄山中,音二郎扮演鎮壓生蕃的主人翁篠崎少尉,在劇中跨越重重危機,最後終於成功的收服生蕃。貞奴在這一齣戲中扮演藝妓出身的大尉夫人秀子,與指揮戰事的少尉篠崎之間有段恩怨情仇。

《生蕃討伐》之後,音二郎又改編易卜生「國民公敵」,並打算自導自演,但多年的宿疾—闌尾炎發作,十一月擴散到橫隔膜,情況危急,經過手術,仍日漸虛弱。對生命結局似已有預感的音二郎面對貞奴,殷切地說:「『帝國座』已經誕生,可以做為未來劇院的樣版,需要培訓固定在『帝國座』劇院登台的班底....。」音二郎要求貞奴在他死後不要將這座劇院引導到牟利的方向,因為這是他長期的理想....。

一九一一年十一月十一日凌時,音二郎病情加重,各地親友趕來看他最後一面。貞奴知道音二郎大劫難逃,希望他能在舞台上嚥下最後一口氣。在眾人協助下,音二郎從醫院被帶到「帝國座」舞台的蒲團上,貞奴將音二郎最喜歡的禪宗高僧贈送的念珠放在他的手上,默默為他祝禱。清晨六點,這位充滿傳奇色彩的明治時期戲劇運動家在「帝國座」舞台上逝世,享年僅四十六歲。

音二郎逝世之後,貞奴秉承遺志,帶著劇團繼續四處公演,卻因事大招風,加上個人行事風格惹人物議,尤其與福澤桃介之間的緋聞更受到演劇界和傳播媒體的激烈攻擊。許多評論家認為日本戲劇界需要的是年輕、乖巧、楚楚動人的女人,無論貞奴曾經得到多少聲譽,畢竟已經40歲了,應該急流勇退,最好去當尼姑,不要過問紅塵俗事。

當時的貞奴諸事不利,不但「帝國座」財務發生問題,劇團經營面臨困境,原來要在東京泉岳寺豎立音二郎銅像的計劃也宣告夭折,因為當地人士不願讓一個「河床乞丐」的銅像,玷污神聖的寺院,並對年輕一代產生負面影響。接著貞奴姊姊自殺、兒子雷吉投海自盡,劇團主要演員淺次郎發瘋去世....,種種打擊接踵而至,這位生性執著的演藝女強人終究無力招架,只好於一九一七年宣布退出舞台。

貞奴後來與曾是福澤諭吉女婿的福澤桃介同居,在桃介管理大井水壩工程的時候,貞奴常騎著一部紅色的摩托車到來現場,跟著桃介走到水壩谷底。他們在名古屋的住宅被稱為「二葉府邸」,是當時政治金融界名人聚集的地方。長谷川時雨敘述老年的桃介與貞奴兩人相處的畫面,感覺他們「就像享受夢境的戀人」。一九四六年,貞奴在音二郎逝世三十五年、桃介逝世近十年之後,因胰臟癌去世,享壽75歲。

貞奴行事一向任性率真,結婚後卻依照日本社會傳統,作音二郎盡職的妻子,無怨無悔。但當丈夫或劇團遭遇困境時,她又展現堅強、果敢的一面,讓人刮目相看。她就像看護小雞的母雞一樣,護衛著丈夫、劇團及演員。

曾經旅居日本多年的英國作家萊斯莉‧唐納 ( Lesley Downer),第一次看到貞奴的照片

,就為她著迷。萊斯莉最好奇的是,貞奴如何能在短短幾年內,像閃耀的流星劃過美國與歐洲?彩繪面妝之後的貞奴,真實面貌又是如何?她著手蒐集資料,並完成《川上貞奴-日本最著名的藝妓》( Madame Sadayakko : The Geisha Who Seduced the West ) 一書。根據她的觀察,在貞奴的年代,日本女人不過扮演賢妻良母的角色,但貞奴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成為日本最有聲譽的女人,也是第一位摩登女郎。她把握時代,經歷過轟轟烈烈的愛情,她駕馭生活、工作以及男人,她的一生,絕非西方人印象中,溫柔恭敬,逆來順受的蝴蝶夫人。

出生美國,後來定居法國的現代舞蹈家與劇場燈光設計師洛伊富勒(Loie Fuller,1862- 1927 )曾經形容音二郎個性和藹,對待外國人態度尤其友善。但對貞奴而言,音二郎卻像個暴君,更是個花心的大男人,講出來的話就是法律,還常對貞奴拳腳相向,十分粗暴

。他縱情聲色,任何女人只要向他略示好感,就興致勃勃,來者不拒,甚至認為拈花惹草是上天賦予他的權利。當時的報紙常戲稱音二郎與木馬屠城記中的海倫一樣,是「毀滅城堡的男人」或「魔鬼情人」。

5.

當年音二郎帶著貞奴長期在東京、大阪、台灣、甚至國外演出,對於博多仍有著許多眷戀,也曾找家鄉的親友擔任劇團的經理。在充滿浪漫遐想的博多港邊,感慨悲歌的自由童子兼戲劇大師音二郎與才貌雙全、閑情萬種的藝妓貞奴,想必也流傳著動人的故事。雖然音二郎對貞奴有暴虐的一面,愛到深處無怨尤,個性固執的貞奴對於音二郎,或許也已「不應有恨」了。

當年音二郎把台灣視為化外之地,台灣人也多半不知道音二郎這個人,但在二十世紀初的台灣戲劇,音二郎卻曾產生影響力。當初他率團來台演出,促使包括《朝日座》高松豊次郎在內的在台日人,組織台灣改良劇團,演員以台灣青年為主,觀眾亦多為台灣人,演出的劇目有「廖添丁」、「洪禮謨」、「孝子復仇」、「可憐之壯丁」等,都是從台灣社會新聞及傳奇故事取材,分場分幕,舞台簡單,只用屏風當佈景,音樂則用歌舞伎的敲擊樂器。這種改良戲,曾被稱為流氓戲,但也為台灣現代戲劇跨出篳路藍縷的第一步。

尤其重要的,川上劇團是第一個在台灣演出兒童劇的專業劇團。音二郎於一九一一年五月十四日在台北推出一齣由巖谷小波原作改編的兒童劇《浮かれ胡弓》(歡喜的二胡),免費招待「尋常科」二年級以上的小學生觀賞。在這齣兒童劇中,貞奴、音二郎分別扮演美少年富雷特與剛慾親爺。音二郎因而成為台灣戲劇史上第一位以兒童為演出對象的戲劇家。

音二郎過世之後,遺體安葬在福岡市郊區靠近鐵路的承天寺,曾經歷一番波折。因為音二郎臨終遺言,要按傳統方式土葬,但當時日本許多寺院,以及音二郎家族墓園都堅持火葬,反對土葬。最後只有禪宗寺院承天寺願意用土葬儀式安葬音二郎,總算完成戲劇家最後的心願。

除了墓塚之外,福岡還有一些與音二郎有關的紀念碑、銅像。博多區「博多座」附近的川端街商店區北側、地下鐵川端站入口處,就有一座武士造型的音二郎銅像,身穿「陣羽織」與「袴」,綁著頭巾,手持軍扇,採高跪姿勢,造型十分突出。另外,博多區古門戶町的沖濱稻荷神社前還有一座音二郎紀念碑,紀念這位博多戲劇家多采多姿的一生。

我因為研習日治時期台灣戲劇史的機緣,知道音二郎這一號人物,了解他的一點事蹟

,對這個舞台傳奇人物一直「心嚮往之」,而且能夠親臨他的故土,追尋他的足跡。最近一兩年,我幾度利用在福岡停留的機會,曾經到他的墳墓、紀念碑、銅像前,遙想音二郎當年,貞奴初嫁了...。

然而,不過百年時光,滾滾江水東流,浪花淘盡英雄人物,現在的福岡,少有談論音二郎、貞奴事跡的人了。在這個居民平均年齡最輕的日本城市,當年的藝妓風華,以及音二郎、貞奴的種種軼事早已遠颺。

置放於市區的音二郎紀念碑與銅像,並不容易引人注意。面對四周的高樓大廈與川流不息的行人,就算在紀念碑或銅像之前來往十次,一般人也不見得會看到這位傳奇人物所遺留的蛛絲馬跡,更別說駐足憑弔了。

雖然如此,音二郎在明治時期打開了日本戲劇界的一扇門,也建立他在日本戲劇史的地位,至今仍然受到演藝界尊重。當代日本戲劇家三谷幸喜正準備於二00七年底將音二郎的故事搬上舞台,劇名就叫做《恐れを知らぬ川上音二郎一座》。

的確,什麼都不怕的音二郎與川上劇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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