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

他，在貧民窟中建立起300億美元市值的科技股股王，且連續六年被亞洲《華爾街日報》評為最受尊敬企業！他，用資本主義改變印度，是呼聲最高的總統人選！


在印度矽谷之稱的邦加羅爾，《商業周刊》專訪Infosys董事長穆爾蒂（N. R. Narayana Murthy）。坐在他於一九九四年啟用的九號樓辦公室，這裡記錄著Infosys發展過程的重要里程碑。他曾經在此地推掉威爾許擔任奇異執行長時的大筆訂單，也在這裡實施Infosys員工分紅，成為印度第一家實施員工分紅的企業。如今，他在去年八月重新搬回這座簡樸的辦公室，與《商業周刊》讀者分享他對於企業經營的信仰與使命。

問：身為《商業周刊》六月份的客座總編輯，為什麼不選擇你所談過的五個建立成功公司的指標（編按：領導力、願景、設定目標、設定改進時程、分享價值觀）作為主題，而是公司治理？

答：我的看法是，當我成立這個公司時，我心裡想的是，這個公司未來要變成什麼樣子？是一家營收最高的公司？還是一家最賺錢的公司？還是市值最高的公司？最後，我決定，我們要變成最受人尊敬的公司。
為什麼要成為印度、全球最受人尊敬的公司？如果我們看到尊敬，如果我贏得別人的尊敬，這表示，客戶對我們很滿意，我們也必須財務透明，也遵循公司治理，對員工公平，與這塊土地共同成長，最後跟整個社會取得和諧的共處。

所以，只要我們贏得尊敬，我們就可以達成這些目的，所以這是為什麼我認為公司治理很重要，如果你認為贏得尊敬是一件很嚴肅的事。

問： Infosys是印度科技股股王（編按：印度股市BSE六月五日股價一九三五盧比，約合新台幣一千六百元），《亞元》雜誌也評選Infosys是亞洲公司治理最佳企業。到底是Infosys經營好之後，才有公司治理好？還是公司治理好了，才會讓Infosys成為一個卓越企業？
答：從第一天開始，我們就開始實行公司治理的要求，因為我們要得到尊敬。

從第一天開始，我們就要確保我們超越客戶的期望，我們對員工非常公平，我們給員工股票選擇權，我們不違反任何國家的法律。從第一天開始，我們遵行印度、美國、英國、那斯達克等（的法規），我們也是全球第一家遵守沙賓法案的公司，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想獲得尊敬，所以我們要求最好的公司治理。

問：你的創業初衷與九九％的企業家有很大不同，這源自於你曾經是社會主義者，現在你稱自己是一個「慈悲的資本主義者」（compassionate capitalist）。這對大中華區的讀者來說，是一個很新的名詞，它是什麼意思？指的是你不愛錢嗎？

答：資本主義，是創造一個創業家的誘因，資本主義是收集創業家的成功。創業家指的是將一個創意，轉變成財富、轉變成工作機會。我相信，資本主義是一個消除貧窮最好的工具。然而，像印度、中國這樣的國家，存在著一個很大的貧富差距，如果你要資本主義更被廣泛接受，你就要懂得與貧窮共處，你必須要確保自己的行為合宜。你要與整個社會和諧相處，就必須確認這個社會也能從你的財富中有所獲益。

所以慈悲的資本主義者，指的是腦中思考著資本主義，但心中信仰社會主義的人（Compassionate Capitalist is Capitalism in mind, Socialism at heart）。

問：「腦中思考資本主義，但心中信仰社會主義」，這是否就是你曾經說過：「財富必須先被創造，才能被分配」，慈悲的資本主義者的核心價值就是「分享」嗎，具體該怎麼做？

答：我總是相信，除非你可以創造財富，否則無法分配。所以你要先創造財富，而要創造財富，你就需要創業家精神。只有當你創造財富，才能夠分配財富。
例如，Infosys創造了印度最大的股票選擇權計畫，我們有上億美元的股票分紅制度給所有Infosys員工。所以你需要先創造財富，才能分配財富。（編按：Infosys於一九九四年成為印度第一家實施員工分紅配股的企業）

問：根據你的回答，是不是所有實施員工股票選擇權的公司，該公司的執行長都可以被稱為慈悲的資本主義者？

答：某個程度來說可以，這只是一個面向，但慈悲的資本主義者仍有其他的面向待觀察，如何與這個社會和諧共處也相當重要。例如，我們成立一個Infosys慈善基金會，Infosys每一季都將獲利的固定比率捐贈給這個基金會（編按：每季獲利的一％）。

Infosys慈善基金會的主要目的，在照顧貧窮人口的基本需要，我們建立醫院、住宅、圖書館、設立獎學金等，這些都是由Infosys捐款，再透過Infosys慈善基金會出面從事的公共服務。這些都是希望讓社會了解到，Infosys願意幫助社會上貧窮的人，這也是慈悲的資本主義者的展現。

問：每一季捐贈出公司一％的獲利給基金會，對一般公司負責人來說是一項很困難的決策，這對你來說困難嗎？

答：並不盡然，只要你確立你的心態（mindset），我們要讓這個社會不一樣，這個決定就不難。

問：環顧世界知名的企業家，在你眼中，誰可稱得上是慈悲的資本主義者？

答：我想比爾‧蓋茲可以稱得上是一位慈悲的資本主義者的合適代表，華倫．巴菲特也是。

問：如果一個億萬富翁捐出錢來，只是因為可以減稅，這也叫做慈悲的資本主義者嗎？

答：我想不只是這樣（it's more than that），一個人捐出兩、三百億美元的財富不容易，這也只是慈悲的資本主義者的一個面向。慈悲的資本主義者的其他面向，就如同我說過的，他們捐出錢來後用來改善窮人生活、設立獎學金等，所以我想他們都符合。（編按：華倫．巴菲特二○○六年捐出個人財富的八五％，約三百一十億美元，比爾．蓋茲捐出個人財富的九五％，約四百三十七億美元給自己的基金會）
問：傑克‧威爾許在領導奇異任內，為了公司績效，賣掉一百一十七個事業體，裁員十八萬人，等於裁掉公司四四％人力。如果面對跟威爾許同樣的狀況，你會採取裁員手段嗎？這跟你的慈悲資本主義衝突嗎？
答：不！如果我是他，我不會採取同樣的方式。

讓我來告訴你為什麼。在二○○○年，我們的市場往下滑，因為美國市場整體往下掉。當時，我們才剛與大學合作，準備雇用兩千個年輕工程師。到了二○○二年一、二月時，我們公司內部也在討論，要不要取消掉這兩千個工程師的聘雇合約，因為當時很多美國大公司都在裁員。但我們決定不要這樣做，因為這不是這些年輕工程師的錯，而是大環境的問題。

所以我們決定最好的方法，就是我們從高階主管先減薪，讓這兩千個年輕工程師先進來Infosys工作。我們也真的作了。還好，我們沒有裁掉這些年輕工程師。所以當公司碰到問題時，我一定先確定由資深人員（senior）先做出犧牲，而不是拿資淺人員（junior）開刀。

問：為什麼是由資深人員做出更多犧牲？

答：因為在我的觀念裡，以身作則（leadership by example）才是最好的領導方式。要向員工溝通你的領導方式與觀念，最好的方式就是以自己的行為做榜樣，讓員工有實例可以學習。

如果公司碰到困難，我們高階人員原本就有上百萬美元的高薪，如果這些被減薪後所剩下的錢，用來雇用更多的資淺員工，我可以告訴你，整個組織氣氛會更為熱情、團結，資淺的人員會工作的更加認真。如果資深主管不願減薪，為了自己的薪水而要裁掉資淺人員，我認為這個不公平，因為以身作則才是最好的領導方式。
問：你對傑克‧威爾許的評價與定位是什麼？

答：傑克‧威爾許是一個偉大的領導者，我是一個小人物（too small as a person），並不適合來評論他。我也讀了他所有的書，也非常推崇他的領導力，以及他領導下的奇異。

問：這世界上有不同類型的領導者，你認為這個世界上多一點傑克‧威爾許好，還是多一點穆爾蒂型的領導者好？

答：我不知道，這個問題實在很難回答，因為我們每一個人看這個世界的方式，透過我們的眼睛與心來看，通常來自於我們每個人不同的經驗與經歷。所以你很難說，這個是對的，或那個是錯的。如果你面對一個問題，不管從什麼角度來看，你都要在心中先問自己一個問題：我想要做的事，是公平的嗎？（Is what I am suggesting a fair thing?）最好的方式，是設身處地的從對方的角度思考看看。例如，如果我要開除一個人，那我就要問自己：「如果我是那個要被開除的人，我想要被開除嗎？」把自己放在對方的處境思考，是一個最好的試煉，自然會想出最好的答案。

問：根據世界銀行的研究，印度有三分之一的人口生活在貧窮線以下，每天生活費不到一美元，幾乎是世界上窮人最多的國家之一，你的慈悲的資本主義者的想法，是來自於印度目前所面對的真實情況嗎？

答：當然是（absolutely），我不是唯一一個看到印度貧窮問題的人，因為貧富差距、城市與鄉村的差距隨處都在，對印度人來說，我們很容易了解國家的貧窮問題，因為我們每天都看到貧窮。

所以我會說，這個想法來自印度的實際情況。
問：你的慈悲資本主義者的想法來自印度的實際情況。但現在印度人慢慢富起來了。如果印度人富起來了，你的慈悲資本主義，還有存在的意義嗎？

答：當然，有存在的意義。因為每個社會，都有貧窮的人，甚至美國也有窮人、也有盲人，也有人們受到疾病的侵擾，讓他們生活困苦。同樣的，美國也有貧窮問題，毫無疑問，所以每個社會，甚至富有的社會也需要慈悲的資本主義者。因為每個地方都有貧窮、不幸的人需要被幫助。

問：你的慈悲資本主義者的目標是什麼？

答：我的目標是追求「心靈的平靜」（a peace of mind）。這個目標，就是讓我晚上可以一覺好眠（good night to sleep）。

我在Infosys常說：「The softest pillow is a clear conscience.（問心無愧）」，它表示，領導者對人必須公平，要對人公平，表示你要對不幸的人具有慈悲心（compassionate），你要盡力工作，才能夠一覺好眠。

問：當一個慈悲資本主義者，它表示你從不開除員工嗎？

答：不不不，我們也會開除人。

如果一個員工違反誠信（integrity），我會馬上開除他，因為這是一個不恰當的行為。另一個是，如果一個員工的能力不足，我們有一個制度，會把這個員工放在PIP（Performance Implement Program），加強他的能力，再到別的部門工作。如果他的表現還是不佳，我們會給他六個月的時間，請他另謀高就。

我們不是做慈善事業（compassionate manner），我們是做公平的對待（fair manner）
問：你的生活哲學相當簡樸，也把公司治理做的相當好。這讓我們很好奇，是不是得有一個像你這樣不愛錢的領導者，才能把公司治理做好？

答：公司治理與錢無關，即使我們沒有錢，剛創業時就遵守公司治理原則。第一，我們從未把錢用在與個人利益有關的事情上。第二，我們總是把投資者的利益放在公司個人利益之前。第三，我們公平的對待員工。第四，我們絕不違反任何一個國家的法律。

也許我們可以靠著遊走法律邊緣，賺更多錢，但我們絕對不做。

我可以給你舉一個例子。現在印度進口軟體是零關稅，但在過去要一五○％的稅，當我成立Infosys，從國外進口一套軟體我們得付一五○％的稅。我老實的付一五○％的關稅，約九十美元。

但有很多印度軟體公司故意把套裝軟體拆開來賣，分開成軟體光碟及操作手冊來賣，因為操作手冊在印度不用繳稅。他們故意把手冊的訂價，訂在整個套裝軟體售價的九○％，而把軟體光碟片的售價訂在售價的一○％。這樣，他們只要繳交本來一五○％進口關稅的一○％。

所以當時，我們就要問自己，我們要怎麼辦？當時我們也討論過這個問題，但我們決定是賣整套的套裝軟體，不拆開來賣。這表示我們賺的錢會比較少，但我們仍堅持要這樣做，因為我們要遵守公司治理。而這跟錢一點關係也沒有。

問：對亞洲公司來說，現在越來越面對全球競爭。對很多企業家來說，尤其是很多年輕創業家會想，公司如何生存下來都很困難了，那有時間去考慮公司治理的問題？這是可接受的嗎？

答：這是不可能成功的，你不可能說我會變成好人，所以就會變有錢。如果你這樣想，你是不可能會變有錢的。我用印度Karnataka（邦加羅爾所在的州）當地俗語舉個例：「如果你的老婆是偷來的，她最後就會變成寡婦」，因為你當了小偷，你最後就會被殺掉。

所以如果你要遵守公司治理，你可以一開始就遵守，在你沒有錢時就可以開始，它一點都不困難，而所有這些原則，好的原則會幫助你有錢、幫助你變得更強。

Infosys公司治理5大原則

1. The softest pillow is a clear conscience.（問心無愧）

2. When in doubt, disclose.（有疑問的事，就揭露）

3. Don't use corporate resources for personal benefit.（勿假公濟私）

4. Put long-term interests ahead of short-term ones.（捨短利取長利）

5. A small slice of a large pie is better than a large slice of a small pie (that is, the company's growth depends on management's sharing profits through stock options and other means) .（分享越多，成長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