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

　　我親耳聽過至少三個時尚媒體主編說過同樣的話：“招人，還是要家境好一點的。”言下之意，如今對時尚媒體采編人員的招聘，最看重的不是經驗，也不是文筆，而是已經過上了靠編輯那點微薄的薪水本身無法支撐的優裕生活。這樣的人，才能在這個圈子中如魚得水。

　　對這樣的論調，我本人的觀點是“可以理解，不敢茍同”。

　　之所以可以理解，是因為我也曾經碰到過同樣讓人頭痛的問題。我曾經派一個剛大學畢業的手下去採訪某珠寶品牌的新品發佈會。那次他們推出的是跟巴黎有關的系列。我的小編回來以後，稿子的第一句話就是無限嚮往地說：“人的一生，總該去一次巴黎……”我哭笑不得，耐心跟她解釋：“你的讀者都是有錢人，人家跟你不一樣，早就去過巴黎了。這個雜誌是要引領生活品位的，你就算裝也得裝出自己對巴黎比他們更熟悉的樣子。”

　　又過了幾天，該小編約了某董事長給我們寫文章。在作者介紹裏，小編極力渲染此人是國內第一批拿到飛機駕照的非專業人士，擁有數量頂級跑車，在收藏品鑒雪茄名酒名茶方面都頗有心得等等。最後，她又用非常仰慕的口吻畫蛇添足：“是時尚媒體眼中完美的採訪樣本。”我已經不行了。

　　接下來我要派小編到瑞士採訪兩周，日程安排上特意註明有些場合是需要著正裝出席的。於是我特意提醒她：“你這次可要穿得體面一點，這是代表我們雜誌的品牌形象。”我心裏想的是：“千萬別給本主編丟臉。”

　　小編很重視，特地上街給自己買了兩套正裝，又配了鞋和手袋。回來的時候她哭喪著臉對我說：“我接下來兩個星期每頓都得吃麵包了。”我嘆了一口氣，心想，這就撐不住了。我還沒告訴她這個圈子裏的潛規則：參加哪個品牌的活動，為了表示對該品牌（尤其是當這個品牌是大廣告客戶的時候）的尊重，很多人會穿上他們家的衣服或者挎上他們家的包包。

　　不過這個道理小編很快就明白了。有一天我跟她一起參加某品牌的新店開幕慶典，小編很得意地說：“我今天可是用他們家的東西來武裝自己的，你看出來了嗎？”我把她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一番，什麼也沒發現。我甚至還查看了她的鑰匙，因為我認為以小編的經濟能力，大概只能買得起這個牌子的鑰匙扣。小編笑著說：“不是啦，我噴了他們家的香水，這還是上次新品發佈會上他們自己送給我的。”

　　說到這裡，大概可以讓人理解為什麼家底殷實會被當作成為時尚編輯的重要條件了。可我始終懷疑，提出這個標準是因為主編們基於自戀的一廂情願——真正買得起或用得起愛馬士BIRKIN包的人，為什麼會願意來你的雜誌做個又苦又累且薪水寒磣的小編呢？

　　我想起公關公司的朋友說的一個真實笑話：他因為工作的緣故在一個四合院裏參加私人晚宴。對面坐著一個據說是有什麼爵位的英國老頭，左邊是一位大陸名流。只有右邊坐著的一個女人看上去跟他一樣像個普通人，於是他出於禮貌沒話找話：“最近忙嗎？”沒想到對方立即撇嘴：“一點都不忙，我最討厭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