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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拙勝巧》新總統報到,帶來什麼新價值觀?


本篇文章摘自: 商業周刊第 1062 期
作者:劉佩修





26年前,馬英九形容自己:「有完美主義與理想主義傾向。」多年來,他的性格似未改變。
專訪新總統》我上任一百天內要做的事


再過一個多月,馬英九將成為全台灣最有權力的人。這位新總統會帶領大家往哪裡去?他的腦袋裡,有什麼影響他,以至影響台灣未來的力量?要解答這個問題,要先了解他的兩位中西導師──清末名將曾國藩,以及哈佛法學院。


總統大選的前一晚,理慈法律事務所資深合夥律師蔡玉玲撥出一通電話,婉拒隔天看開票的私人餐敘。因為,身為國民黨律師團一員的她,臨時被通知開票當天必須待命。四年前,她是國親兩黨敗選後的辯護律師。這晚,國民黨主席吳伯雄嚴肅通令,所有國民黨籍立法委員必須嚴陣待命,預防選情丕變。

二十四小時後,一張張選票從台灣各地票箱開出。三月二十二日晚上八點零七分,中選會宣布,馬英九以民選總統史上最高票──七百六十五萬票,當選為中華民國總統。

這時,蔡玉玲爽約的那場餐敘沸騰不已。山中寂靜,但屋內的電視機分貝高八度播放,馬英九發表當選感言。電視機旁,安侯建業會計師事務所前所長吳秋華高舉紅酒杯,手舞足蹈,妻子糗他:「尾巴都翹起來」。前兩次總統大選都支持綠營的他,受不了台灣經濟持續惡化,這次棄綠轉藍。

本省籍律師、由綠轉藍的會計師……,不同身分的台灣人匯集成「經濟選擇」、「反貪污」的支持者,成為馬英九領先謝長廷二百二十一萬票的力量。

馬英九勝選之後,每一個選民都想問的一個問題:這位將上任的新總統會帶領大家往哪裡去?他的腦袋裡,有什麼影響著他,以至於影響台灣大未來的力量?

十一年浸淫法學領域 
養成日後重法治、正義性格

馬英九不是「佃農之子」,沒有「台灣之子」的悲情與草莽。他成長於台北的菁英圈,父親馬鶴凌早年擔任國民黨陽明山黨部書記,母親曾任中央銀行外匯局交易科主任,父母都進過國民黨培養幹部的「革命實踐研究院」,屬於「士大夫」階級。

有誰,第一個老闆就是蔣經國總統?有誰,從小到大只念名校,從建中、台大法律系、哈佛法學院?這個幸運兒就是馬英九。

專訪新總統》我上任一百天內要做的事


但挪去表面經歷,深入探究馬英九的價值觀形塑,我們發現,馬英九,是Mr.哈佛遇上中國儒將曾國藩。

哈佛法學院是全世界最高的法律學府,哈佛法學院的學生,是全世界的菁英。以去年進入哈佛法學院的學生來說,在大學時的「學業平均成績」(GPA)是三‧七五至三‧九分,接近滿分四分。走進哈佛法學院,牆上篆刻著幾個字:「法律乃為正義而設」。

哈佛法學院教授們治學既勤且嚴、勇於挑戰上一代教授的權威、建立適合新時代的法學,這種代代相傳的精神使法學和各種領域間,如哲學、史學、文學、經濟學、政治學、社會學和心理學等不斷激盪。

哈佛法學院採取蘇格拉底式教學,鼓勵學生辯證、思考,透過不斷論辯,把事情看透,做全觀的法律人。哈佛菁英有一枚獨特的戒指,鐫著「veritas」(拉丁文「真理」),這是一個信仰的象徵,提醒學生要為心中的「真理」奮戰。

馬英九在哈佛法學院的學弟、後成為喬治華盛頓大學客座教授的卡倫柏格(Richard Kahlenberg),在他的名著《毀約──哈佛法學院回憶錄》,曾這麼形容哈佛法學院:「我們進學校時,談的是如何以法律澄清天下」,一九八六年對哈佛法學院新鮮人的意見調查顯示,有七○%的學生希望從事公共利益的工作。

在哈佛待了五年的馬英九,也深受這些理想的影響:「我擁有的司法性格,例如講究公平、程序正義、行政中立等,要追溯到年輕時念書,深受先進民主法治國家的影響所致。西方的民主自由與法治,我認為這才是國家長治久安必走之路。」

從台大法律系、紐約大學法學院碩士,他志向未改,念了十一年的法學。對於法治國家的理想,他有深切憧憬。一九八一年,他取得哈佛法學院博士學位,「以法律澄清天下」的抱負,正式可以開展。

馬英九曾在《法律人,你為什麼不爭氣?》序言中,提及他與父親達三十多年的辯論。 早在大專聯考填志願時,對於要讀什麼科系,馬英九和父親就有了不同的意見,馬鶴凌希望他學政治,他則希望學法律,但最後馬鶴凌接受了兒子的意見。

然而,「嗣後的三十多年,父親常常認為我法治觀念太強,司法性格太重,守經有餘,權變不足。」馬英九談到。確實如此,「司法性格太重,權變不足」的問題,也在日後被某些人批評他是「法匠」。

即便如此,馬英九依然不同意父親認為他司法性格太重的觀點,因為:「我認為近代中國積弱不振,跟法治不彰關係重大,故非過正不足以矯枉。」

歸國擔任蔣經國翻譯 
得以貼身觀察、見習總統思維

回國後,因為家世背景,馬英九進入總統府擔任第一局副局長,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總統府副局長。所有行政院上呈總統的公文,均由第一局經手;此外,舉凡總統重要文告、總統涉外事務,均由第一局掌管。

事實上,「重要的不是副局長,而是中間那張小板凳。」也曾任該職的台中市長胡志強說。馬英九同時也是當時總統蔣經國的英文翻譯,得以貼身觀察元首,體會總統的思維。這個位置,就像是「總統見習生」。

進入總統府後第二年,他參加國民黨革命實踐研究院研習。在「研究員自述」中,對自己性格有生動描述:「……尚無不良習性。惟時有完美主義與理想主義傾向,對人有時過於厚道,『當仁不讓』精神不夠,有時對原則又過於執著,均不免有時有所失。」

恪守法律,不惜得罪黨內同志 
驅離紅衫軍決策,遭施明德批「法匠」

馬英九的完美主義與「有時對原則又過於執著」,在他接手法務部長,創該職最年輕紀錄後,真正凸顯出來。

專訪新總統》我上任一百天內要做的事


馬英九肅貪、查賄、掃黑。三年三個月間,肅貪方面,他起訴一千三百多件,查辦三千多人,包括十名司法人員。查賄方面,起訴七千五百多人,其中近四百人具民代身分,又以國民黨居多。國民黨內部興起要馬英九下台的聲浪,因為再查下去,就會「動搖黨本」!

情勢所逼,他只好轉任政務委員,督導業務包括治安。不料,接下來發生白曉燕命案等三大刑案,人民對治安敗壞的不滿,沸騰到高點,爆發近五萬人走上街頭抗議事件。但國民黨內部卻互相諉過,馬英九心灰意冷的罷官,離開行政院前,發表一份嚴厲聲明,指出國民黨「以權謀私、爭功諉過」,「基層已有為何而戰的質疑」。此文一出,全黨譁然。

真理,不能因為權謀利益而被犧牲;法律是為正義而設,而不是服務黨團。馬英九腦袋裡的那個真理哈佛人,在這個階段明顯的體現。

即便在一九九八年,當上台北市長後,他雖然積極補修民間學分,但不懂權變,因此時時被批評「身段太高」、「政治不正確」。

最讓人印象深刻的兩個例子,一是二○○四總統大選,連宋意外落敗,情緒沸騰的民眾走上凱達格蘭大道。馬英九當時是台北市長,也是連宋競選總部總幹事,卻堅持要經過申請才能遊行,否則依集會遊行法處理。
前年,紅衫軍走上街頭抗議扁政府貪腐,十月十日,紅衫軍未經申請,半夜占領台北忠孝西路,眼看第二天上班、上學的民眾將受影響,北市警局只好在凌晨四點,採取強制驅離行動。氣得紅衫軍總指揮施明德說馬英九是「法匠」!

「台灣政治講求激情與民粹,忘記了法治。」馬英九說:「他們不曉得超越法律的事情是不能做的,不能因為你說這個人無恥,就可以上街去罵他。」

或許心有所感,同年年底,馬英九為文寫道:「許多人批判我『不夠權謀』、『太過拘泥法律』,但我真心的認為,台灣過去的混亂,正是由於部分政治人物太過權謀,把法律當成可以恣意操縱的權力工具的結果。我怎麼可以再重蹈覆轍呢?」

根據國民黨副主席關中觀察,馬英九從政最大的特色是:「絕不做人事、利益、政治上的交換,絕不違法。」在政治場域中,簡直就是「異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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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最大衝擊:特別費被起訴 
得知消息激動落淚,同儕擔心他自殺

馬英九被形容很多次是個「不沾鍋」。所謂「不沾鍋」是指「就算裝著食物的鍋子從你面前傳過去,你也不會想摸一下。」負面說法是,冷漠、不懂人情世故。一位馬英九的幕僚則說他是「不欺暗室」,意即「就算自己一個人處於黑室中,也不會做壞事」。

也因此,去年二月,因為特別費案被以「涉嫌貪污」起訴,對他產生空前衝擊。

關中回憶,去年二月十三日中午,他接到馬英九電話:「關公,我得到確定消息,他們會把我起訴……」幾乎講不下去。關中趕緊衝回黨部,推開馬英九辦公室的門,看到他滿臉通紅,上唇緊抿下唇,十指緊握,雖克制但止不住淚水。「人生到這種地步,毫無意義!」馬英九說。當天屋子裡的人都擔心,馬英九不選總統了,「我們甚至擔心他會自殺,」一位黨員說。

在眾人勸說下,馬英九決定迎戰。並於當天下午召開記者會,宣布辭去黨主席,全力投入二○○八年總統大選。好友胡志強提醒他:「你既然要走下去(指總統大選),就要堅持下去,這個奇恥大辱只是開始而已。」馬英九聽了後,點一點頭,彷彿已做好準備。

領導者的三門課「任勞、任怨、任謗」,這哈佛法學院沒教,他的父親也沒來得及教。但在政治歷練中,馬英九修到了。

從小受曾國藩影響 
用人哲學:寧用愚人,不用小人

不過,這位新總統底層「法」的信仰絕不容易改變。就像他在《治國》一書中提到:「長期以來我所奉行的價值,就是公平正義,這與一般老百姓的想法並無二致。」「也許以我的司法性格,我可能沒辦法做一位革命領袖,帶領群眾衝鋒陷陣,但在一個現代化的法治國家中,我認為自己的做法是對的。」

專訪新總統》我上任一百天內要做的事


不過,若是只有法學的影響,未來這位台灣總統,很可能成為不知變通的「法匠」。

但,我們卻看到另外一個馬英九的腦袋:在馬英九的思想體系中,還有一位影響他極深:清末中興儒將曾國藩。

馬英九在當選記者會上強調未來用人:「才德兼備,德勝於才」,就是《曾國藩全集》「才德篇」裡提到的用人理念:「才與德不能偏重…… 二者即不可兼,與其無德而近於小人,毋寧無才而近於愚人。」這樣的說法,翻成白話文即是,我寧願用愚人,也不用小人。這與今天社會的主流價值是有落差的。

以至誠勝至偽、至拙勝至巧 
開啟台灣新社會價值

根據《馬氏家譜》所示,馬英九祖先是湖南湘潭人,湖南湘潭在中國近代史上赫赫有名,因為該地曾出了兩個想把中華民國推翻的人:一個是民國初年,為當時總統袁世凱稱帝大造輿論的「籌安會」之首楊度,另一個就是毛澤東。如今「中華民國」的總統,又是另一個湖南湘潭人,讓人頗感歷史之興味。

馬英九的湖南先祖馬立安曾協助曾國藩訓練民兵,平定太平天國。曾國藩是馬家的典範,馬鶴凌不斷引用他的「唯天下之至誠,勝天下之至偽;唯天下之至拙,勝天下之至巧」教誨馬英九。「以拙勝巧」是馬英九相信的價值。

事實上,馬英九的生活習慣,也和曾國藩這位湖南同鄉有驚人的類似,曾國藩自承「黎明即起,醒後勿沾戀」,他教子弟的持家的訓誡是「治家以不晏起(晚起)為本」,馬英九多年來也是不晚起,早起慢跑;另一個就是曾氏的節儉,曾國藩平時不穿華美的衣服,晚年當上兩江總督,床上卻仍鋪草蓆、蓋土布,衣服上也常有補丁,自律到近乎苛刻的地步;而馬英九也曾被下屬說「節儉到近乎摳門」,西裝穿了十幾年還改來改去,跑步鞋穿了十幾年還要補鞋底,這種節儉到讓人感覺幾乎不近人情的「龜毛鐵人」作風,也是深受曾國藩遺風所及。

台北市長任內,他在辦公室懸掛「黃金非寶書為寶,萬事皆空善不空」,也是當年馬立安在湖南湘潭的教子名言。馬英九期待成就一番事業,金錢從來都不是他的重點,因此認為:「黃金非寶,書為寶」,而「黃金非寶」的儉樸價值,則體現在他與妻子在擁有權力後,甘之如飴的住在舊公寓,二十七年如一日。

當哈佛遇上曾國藩,成就了今日台灣的新總統。若不是馬英九過去的重法形象,今日許多對國民黨仍有疑慮,卻受不了民進黨貪腐的中間選民,也不會願意把政權重新交到他手上;若少了中國文化骨子裡「以至拙勝至巧」的溫潤,與重教育更甚財富的價值觀,他就會少了許多魅力。

如今,站上國家權力最高峰後,新政府上台,立即面對包括中央政府、國營事業、公股轉投資事業等高階人事約七千多名空缺。這代表七千個利益分配,之後還有三兆九千九百億元「愛台十二大建設」啟動後的工程利益等,才是對馬英九與他所領導的國民黨最大考驗。

「我當選總統後,一定會以總統的高度,要求所有國民黨籍的立法委員,包括其他民意代表與政務官,以高道德標準遵守法令。」「如果哪一位抗拒,一定會成為被改革的對象!」馬英九在最後一次電視政見發表會的話還讓人記憶深刻,他是否能夠有曾國藩的領軍智慧,又堅持讓他的高標準付諸為國民黨全黨的行動?

人們對於國民黨「一黨獨大、黑金再來」的疑慮仍在。他,能改變嗎?馬英九在當選前夕他接受本刊專訪時,右手握拳,堅定的揮舞著:「魄力不是寫在臉上,是握在手上!」 揮別過去八年,多數台灣人選擇了馬英九,當Mr.哈佛加上中國儒將,許多人期待,他可以創造代表多數台灣人的新價值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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